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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萧红

2006-04-03 18:26
   我家也有一张那样的桌子,它长年累月放在墙壁的一角,铺着一块蓝颜色的塑料格子布,上面有时放一盏没有罩子的台灯,有时放一只发了芽的土豆,但是大部分时间上面什么都不放,灰尘在蓝色的小格子里一动不动地沉默。我每天都要从桌子旁走过几回,走过时总要看它几眼,但是我从来没想到把它写下来,并且用那样简洁质朴、如同由房檐滴落到掌心的一滴冰水那样清净透明的文字写下来,所以多年以后看到萧红的这段描写,感到非常的新奇与吃惊:“鲁迅先生的客厅摆着长桌,长桌是黑色的,油漆不十分新鲜,但也并不破旧,桌上没有铺什么桌布,只在长桌的中心摆着一个绿豆青色的花瓶,花瓶里长着几株大叶子的万年青,围着长桌有七八张木椅子。”(《回忆鲁迅先生》)这样简约至极,如同孩子语言一般毫无修饰的文字在萧红的文章中比比皆是,并成为她的一个特色。

  她与张爱玲的华丽典雅如此不同。张爱玲在《倾城之恋》中写道:“一眼看去,那堵墙极高极高,望不见边,墙冷而粗糙,死的颜色。流苏的脸托在墙上,反衬着,也变了样―――红嘴唇,水眼睛,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一张脸。”连同爱的人都不一样,白流苏爱的范柳原是有外国血统的男人,他说白流苏是一个绿色的药瓶子,专门用来治他的相思病,他在浅水湾的酒店房间给白流苏打电话,叫她看窗户外的月亮,两个人在电话的这端与那端沉默。萧红的小说里没有这样的浪漫,女主角也从未嫁与心爱的男人,她们总在爱情死亡之后自己死亡,连同《小城三月》的翠姨也不例外。《小城三月》写于萧红创作的后期,那时她已经与萧军分手,曾经救她于水火之中,曾经在《十三天》里写的那个“第八天才来看我,好像父亲来了似的,好像母亲来了似的,我发羞一般的,没有和他打招呼,只是让他坐在我的近边”的那个人,已经不再是爱人。爱人消失了,幸福也就没有了,为她所熟稔与咀嚼的黯淡、孤零、寂寞、无助等等感觉重临她的身边。

  后期的萧红蜷居于香港的寓所之内,看窗外的天,看窗外的树,看墙壁,还有床的骨架,写她的文章。她是这样的一个女人:经历了饥饿、逃婚、流亡、失业、友情、爱情、难产、仇恨、疾病、死亡……萧红最终释然。她用平静、节制的笔调写出“七月十五放河灯,开始观众成千上万,浩浩荡荡,河灯拥拥挤挤,金呼呼,亮通通,真是人生何世,会有这样的好景况。”“那河灯流到极远的下流去的时候,使着看灯的人们,内心无由地来了空虚。”河灯的繁华似锦之后是寂廖、凄凉,人生何不如此,明明灭灭生生死死,盛而衰,热而冷。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大彻大悟。

  1942年1月22日,31岁的萧红病逝于香港,对于现代的女性,31岁正是个如花盛开的时节,而萧红寂寞地葬在了浅水湾,她寂寞地躺在那里,看着面前的一汪海水,涌过来涌过去,看着洁白的沙滩上白色的小小贝壳,看着浅水湾的日渐繁华,看着从她坟头上轻轻践过的大小不一的脚板……最后她到了广州银河公墓,经历大大小小15次以上的“逃离”之后,萧红终于得到了安静:高大的树,温暖的阳光,远远的小小的喧嚣。碑座上嵌着萧红的黑白照片,齐耳的短发,灿烂的笑,与所有能看到的照片一样,看不出苦难、背弃、孤寂、忧伤,看上去这是一个多么明朗而又乐观向上的女孩。然而她文字的忧伤像断裂了的鸟的翅膀,在低空不停地盘旋,盘旋,在这样的夜晚,使我流下了一行又一行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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