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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山山:我只想当个纯粹的“作家”(图)

2006-08-16 01:11 来源:成都日报
 
  ●由她的小说改编的军旅题材电视剧《我在天堂等你》正在热播
  ●她是众所周知的四川军旅女作家,但参军对她来说,竟是人生的意外……

 
  人物简介
  裘山山,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成都军区文艺创作室一级创作员,《西南军事文学》杂志副主编
  关于参军
  我是没有出路才当兵
  记者(以下简称记):看电视剧《我在天堂等你》(后面简称为《天堂》)白雪梅参军那段戏时,我就想18岁时入伍的你是不是也和白雪梅一样纯情而狂热?
  裘山山(以下简称裘):不,完全两回事。她那个年代是1949年,整个新中国是一片欣欣向上的气象,每个年轻人都想加入到革命的洪流当中,所以有好多像白雪梅那样的女学生兵。我的情况不一样,是没有出路才当兵。我1975年就高中毕业了,那时高中毕业不能考大学,而我妈妈是“右派”,推荐工农兵大学生也永远推荐不到我头上。毕业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按政策我留在城里,但在城里又没有任何工作,偶尔打点零工,都看不到什么前途。后来我爸爸、妈妈说,要不就想办法去当兵吧。
  记:你想当兵吗?
  裘:从来没有当兵的念头。父母都一直希望我能上大学。后来确实是没有出路,1976年底部队开始接兵了,那一年,一大批像我这样的“后门兵”就进入了部队。到部队时我就想满两年就退伍,这样回来后就可以安排工作——根本没想到一当就是几十年,今年我军龄差不多是30年了。
  记:是什么导致你的两年当兵计划出现这么大的偏差呢?
  裘:从小我就属于乖孩子那类的,一直都是好学生,到了部队也就本能地很努力,加上脑子也算好,无数电话号码我很短的时间就能背下来,当一个合格的话务员一点问题都没有。这样领导就想把我留在部队,以后提干。但是我到部队才几个月就恢复高考了,当时还允许战士考地方大学,我就去申请考试。第一年领导说新兵不能考,第二年又说我服役期没满——实际上是他们舍不得让我走,因为到部队不久他们就发现我还能写点东西,觉得是个人才。到我第三次提出要参加高考时已经闹得好多人都知道有个女兵一天闹着想参加高考了,结果那一年我终于得到了一个高考名额,当时已经是6月份了。
  记:离高考只有一个月时间。
  裘:对,很紧张。我就想很多人都知道我要考大学,考不上太丢人了,于是就在红星路部队招待所找了个房间,起五更睡半夜的,上厕所、吃饭都在看书。那时我还做了一个决定,放弃语文、数学,因为这两门都不是临时能突击起来的,我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地理、政治、历史上,结果考下来语文考得最好,数学考得最差,总分305分,那一年四川的录取线是265分,是我们部队7个参考人员中惟一上线的。
  记:你去上大学要退役吗?
  裘:不会,我是以部队的名额去参加高考的,大学毕业后肯定得回部队。所以一毕业我就回到部队,在司令部文化学校当教员。我在那里教了将近3年的高中语文,就赶上了1985年大裁军,我们所在的教导队就在裁军之列。那一次,我特别想趁机转业,因为我才20多岁嘛,还是想去再读书,考研究生。
  记:可还是没有走成,为什么?
  裘:我从1984年就开始发小说了,虽然数量很少,但成都军区领导都知道有这么个人,在裁军时说这样的人才必须留在部队,干部处就很正式地电话通知说这个人不允许转业。1985年下半年我们成都军区创办了《西南军事文学》,把我调去做编辑,我就这样留下来了,从此再没有变动。
  关于写作
  大多数作品与军旅无关
  记:这么说来你是从1984年开始小说创作的?
  裘:我一直都喜欢写作,大约在初中时就有想当作家的念头,但是我妈妈坚决反对,因为她被打成了“右派”,认为搞文字很容易带来麻烦,不如学理工科那样单纯,她就希望我像我爸那样,当个工程师。所以我只要有想写东西的念头,我妈就不准,那时候我很压抑。后来上了中文系,写作就理所当然,加上1979年妈妈平反了,她可能觉得现在搞文字不会像过去那个时代一样如履薄冰,又看我确实很喜欢,就没有再阻止。所以实际上我从大学时就试着写小说,只是当时怎么也写不好。
  记:为什么呢?
  裘:不会呗,一个故事想好开头就结不了尾,不像现在的人,我看网上那些写作的,一上来就写小说,而且还是长篇,那时候我觉得写个小故事都很难。后来毕业后当老师,时间比较多,我又开始写小说,可能是前面已经有了那么多练习,终于写成了一个短篇,寄到《昆仑》杂志,他们就用了。差不多同时,我又写了一个中篇,《峡口》,写我们大学毕业时的情景。当时我已经认识了我的先生,他也喜欢文学,我把小说给他看,他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又写了一稿,我看了又觉得不对,把他写的又改回来,这样反复了3、4次,两个人又吵又闹的,最厉害的一次我把小说稿都撕了,他又给贴好,重抄了一遍。最后终于把小说定稿了,交到当时的《四川作家》,结果他们给我发了一个头条。这两篇就算我的起步。
  记:这一起步就显示了你以后创作的两大块:军旅题材和普通老百姓尤其是女性生活题材。
  裘:对,这是我自身的身份决定的,我生活在军营,但又不是一个纯粹的军人,周边的朋友差不多是女性知识分子。不过这两块比较起来,我的女性题材还占得更多,因为单位长期在成都市里,我的大部分朋友、同学都在地方上,这决定了我对地方生活更熟悉。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军旅题材不好写,我作为一个女性,不太擅长从正面去写一支军队的打仗、训练,你看《天堂》,都还是从感情入手去写,昌都战役那段我都是绕开去写的。这是我的弱点,或者说是女性没法进入的区域。
  记:要你做一个军旅作家还是有些勉为其难是吧?
  裘:是,每次一看到媒体介绍我时就冠上“军旅作家”,其实我真的……所谓军旅题材,最说得出来的就是《天堂》,我另外两个长篇、还有大量的短篇都是写普通人的生活,下岗女工、钟点工、农民工,甚至妓女、小偷,我都写过,正儿八经写战士的很少。在没写《我在天堂等你》之前,我一直对部队还是心怀歉意的,说起来是部队的专业创作人员,但却没有像样的小说,下连队去人家介绍我是部队作家,但他们图书馆里却找不到一本我的书,我觉得真是挺对不起的。现在有了《天堂》之后,我心里才稍微好一点了。
  关于《天堂》
  一群女军人打动了我
  记:是不是正是因为有军旅作家身份的这个压力,你才一定要写《天堂》?
  裘:有这个因素,我需要一部有分量的作品给部队,不过写《天堂》的因素很复杂。1990年冬天我进藏采访,当时是想写部西藏女军人的报告文学,在这个过程中,我遇到一个50多岁的女军人,她说她1950年就进藏了,我很吃惊,但她告诉我还有更早的,那就是随十八军一起,一步一步走进西藏的女军人。她们跟男军人一样,一边修路一边走,并且扛着枪,背着背包,爬雪山、趟冰河。我当时挺震惊的,心里有了一个念头:有一天写她们。后来又过了几年,我在一个资料上看到当时有一支女兵运输队,全部是些17、18岁的女学生,赶着牦牛跟着大部队往里走。我就去找资料上写到的人,她们都是70多岁的老奶奶了,采访之后,我就想写一部小说。还有一个因素是我自身的原因,1998年之前,我在写了大量的中短篇之后,已经算是有一些影响了,我就有点野心想写个长篇。
  记:作家没有长篇会是个遗憾吗?
  裘:是,而且人家都跟我说长篇是对一个作家的综合考验,我也想试试自己行不行。于是我就决定写这个题材。最重要的是,它打动了我。
  记:它如何打动你?
  裘:我去过西藏,觉得自己飞进去都很不容易,你想象她们是走进去,而且那个时候还吃不饱、穿不暖。最最打动我的是她们在突然降临的一个命运面前——就是说要走进西藏——当初招女兵的时候还说是西南军政大学,可读了一年,就来了命令让她们报名上西藏。而那是一个谁都不了解的地方。这种情况我们放到现在来想,颓废、无奈、逃跑都是可能出现的情绪,但她们的选择是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并且在那个过程中表现出坚忍不拔、勇敢、热情开朗、友爱、善良,我觉得那样一种精神状态,在任何时候对人类来说都是最宝贵的,是人类都应该珍惜、敬重的。这一点当初打动了我,也是我后来写作过程中最想传达出来的。
  记:《天堂》出版后成为你最有影响的一部作品,你自己怎么看它?
  裘:我完全没有想到。其实要说小说本身,因为它是我的第一部长篇,从艺术上来说确实不成熟。但应该说《天堂》是我倾注最多热情的一部小说,写得也最辛苦,那个阶段我瘦了8斤,掉了很多头发。
  关于生活
  正常得超出大家的想象
  记:你已经出了三部长篇小说,《到处都是寂寞的心》和《春草开花》那两部的情况怎么样?
  裘:我的那些作家朋友喜欢《到处都是寂寞的心》,说更见智慧。《春草开花》已经出版两年了,可到现在都还没有什么影响。我这人也不擅长做宣传,不愿意去做签售,害怕坐在那里没人理,一本书出来完全听天由命。其实《天堂》这部小说的影响也是慢慢起来的,最初才印了6000本,大约半年后编辑就告诉我加印了,然后小说影响就越来越大,到2004年又出了第三版,并改编为电影、话剧、广播剧、长篇小说连播,和这次这个电视剧。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太奇怪了,它也没做什么宣传,但就成畅销书了。有时候,书的命运真的很难说。
  记:有没有想过把“军旅”两个字去掉?
  裘:我希望别人提到我的时候就是作家,不希望给我加那么多定语。有一天我还给我先生说,你看看我这前面加了多少定语:四川军旅女作家,三个定语。为什么就不能简单地说作家裘山山呢?我觉得作家就是作家,只有中国才会这样划分,军旅作家呀,反腐作家呀,真的挺可笑的。这样一戴帽子,别人看你都是有色眼镜,实际上经常在《小说月报》上读我小说的人,根本不知道我当兵,而且当了这么多年。
  记:现在喜欢上做军人了吗?
  裘:挺复杂的一种情感。一方面,按照我的天性,照理说我是不应该成为军人的;另一方面,我毕竟在部队呆下来了,它不再是个抽象概念,而是非常具体,具体到有很多的好朋友,有很多一起成长的人,成都军区也一直对我很好,离开肯定是有愧疚。
  记:作为一个作家,你的生活正常得超出大家的想象,就是一个职业女性,该上班时上班,写作也完全放在白天,晚上要和家人看电视,这种庸常的状态对于写作也许是有伤害的。
  裘:对,我没有怪癖,生活很正常。这对于写作当然是有影响,但也是没办法的,不是说我要创作就去把生活搞得很极端。我就是一个中庸的人,什么都不放弃,家庭想过好,喜欢写作也想写,刊物也想办好,还想做个好母亲,好妻子,好女儿,总之什么事情都想顾全。如果我丢掉很多东西,就去写小说,可能我反而写不出来了,因为那样做违背我的本性。
  记:原来作品是你正常人生的意外之喜。
  裘:(笑)我就是自然为人,自然为文,它们都没有刻意。
  物华天宝 人在成都
  采访手记(8月5日 成都)
  裘山山的斯文和温婉足以让很多人忘记她的军人身份。当然,并非所有的军人都是威武雄壮、英姿飒爽,和平年代,运动员、演员都可能成为从未扛过枪的军人。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裘山山,她的气质根本和军人不沾边,她可以是知识女性,也可以是作家,甚至说她是知书达理的家庭主妇都感觉靠谱,惟独军人,我认为这是一个离她最远的身份。
  大约命运最喜欢干的事就是阴错阳差。裘山山没有办法才去参军,那是1976年底,但1977年初夏中国就恢复高考了。就是这么几个月的误差,骨子里多愁善感的知识女性裘山山的人生道路转到了另外一个方向,成为了一个拥有30年军龄的军旅作家。
  虽然裘山山并不喜欢提到她的时候总被冠以“军旅”的定语,一是多余,二是很大程度上和她的作品关联度不大,但人们还是一直这么称呼她。我都想得出它给裘山山带来的尴尬。“军旅作家”自然会让人望文生义,产生的既有正面的意义,也会有负面的联系,尤其是市场经济时代,它最可能产生的负面效果是让人难以亲近。更尴尬的是,裘山山还写不出真正金戈铁马的军事文学作品——这类作品其实也有市场,她擅长描述刻画的是人物感情,是从细微处见人生,用于写知识女性、普通小人物游刃有余,写真正的战争就细弱了。应该说,裘山山如果能够获得一个单纯作家的身份,可能创作发展空间会更大。
  但是裘山山还是很不简单,居然在尴尬中找到了她的平衡。一方面可以创作像《我在天堂等你》这种与军队有关的作品,并在完全主流意识形态下,用细小的笔触写出人性美好、动人、温暖的情感;另一方面,她可以写《到处都是寂寞的心》,那是一部描写5个离婚中年知识女性的生活和情感的长篇小说,思维活跃,笔调诙谐,更接近都市读者的口味。
  人的平衡一定来自平和的心态,这点我从不怀疑,看到裘山山也让我再次证明。尽管平和不一定对一个作家的创作有好处,但一定对人的健康生活有益。究竟是要伟大的作品,还是要一个完整的人生,裘山山已经做了她的选择,她说,即使没有写那么多小说出来,相信别人也不会说她的人生没有价值,毕竟,她工作着,并享受了工作的成就感;她生活着,也拥有了每个普通女人都希望得到的家庭幸福。

(原标题:成都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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