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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乡关远

2016-07-18 17:41 小君

摘要:雨,纷纷扬扬,一阵紧一阵,小茅山一带的山峦静默在雨雾里,像一幅水墨山水画。

□ 夏兴政

  一

  “来采乌饭叶吧。”朋友热情洋溢的话语,穿透手机,拂面而来。而我,正百度着“乌饭树”图片,一种可以用叶汁浸水煮饭的树。每年农历四月初八,在老家,家家户户舂乌叶、泡糯米、煮乌饭,那翠绿泛红的叶、悠远袅袅的香,常萦绕心头,凝成浓稠的乡愁记忆。

  雨,纷纷扬扬,一阵紧一阵,小茅山一带的山峦静默在雨雾里,像一幅水墨山水画。朋友领着我,沿一条凹凸不平的石子路,进入一片缓坡地。马尾松、翠竹、野石榴以及各种灌木郁郁葱葱,野花夹杂其中悄然绽放。环绕坡地是一道四十多公分宽的防洪沟。我们踩着沟沿凸起的石块,拽着杂树枝,奋力攀登而上。叶上,一粒粒滚动的雨珠,不时沾湿衣裤。我昂起头,仔细打量闪过的片片茂密的树叶,搜寻乌饭叶的踪迹。“地上”,朋友提醒我,我有些疑惑,低下身子,奋力扒开一棵棵低矮的灌木丛,猛然,一片片卵圆形、嫩绿泛红、水灵灵的乌饭叶映入眼帘。它,紧贴地面,不足十公分高,只能划归矮矬穷一类了。我小心翼翼地摘下一片又一片鲜叶,再扒开另一丛灌木,一棵棵乌饭树不时闪现在眼前。竟有生长茂盛的、三四十公分高、旁逸斜出的枝条上缀满鲜嫩的叶,我顾不得满身的雨水泥泞,不一会儿,便摘满了一方便袋乌饭叶。

  朋友是一名优秀警官、户外达人,经常钻深山老林寻觅野果,或走进荒滩野地采摘野蔬,长期风吹日晒,格外黑瘦精干。我常常吃到他赠送的新鲜马兰头、蒲公英、乌饭叶、地皮菜,喝到亲手酿制的野桑果酒等等。我请教他,为何跑遍南山都找不到乌饭树?他说,水土有讲究呢,乌饭树多长在向阳的山坡灌木丛或马尾松林内的酸性土壤中。我又问,能否挖一些回去种呢?他摇摇头说,曾有人挖了整棵的树或剪了枝条回去,都没成活。“想吃就到小茅山来。”他热情地邀请,“我随时领你去摘,再说你挖回去也没地种。”是啊,何必暴殄天物,辣手摧“树”呢!让这浓浓的乡思长留这绿水青山之间吧。

  二

  几个朋友小酌,巧遇儿时的校友,聊起当年就学的谢桥学校。我问他,最近有没有下乡,顺便去学校看看。我记得他家在学校后面,只有二三十米远。他有些悲怆地呷了一口酒,长叹一声:“回不去了,家和学校都拆了!”拆了?我的心猛地一颤,难道故乡真成了一个不能触碰的痛吗!

  不到一个小时车程,赤山在眼前清晰起来,这是我心灵的归属地啊。多少年前,赤山脚下是一片绿水环绕的村庄,我曾无数次坐在山巅猫耳石上,眺望阡陌纵横、曲水流觞、庄稼遍野的家乡。而今,走过这片土地,赵巷、谢桥、杜泽村、方家边、潘家边、窦家边,一个个熟悉的村落消逝了。穿越这一个个荒漠的废墟,我努力找寻着儿时的记忆,这不是爷爷带我放牛的山坡吗?那不是我们挖红土腌鸭蛋的地方吗?这不是我们扫墓踏青爬山的野径吗?那不是爸妈拖着板车交公粮的粮站吗?曾经花开满径、草木葱茏、鸡犬相闻、乡人往来熙攘的场景只永恒在记忆里。

  明知学校已经拆迁,我仍执著地走进那片土地。三十多年前,这片土地上坐落着我的学校,只有4排平房,小学、初中各占了一半,平房之间自然分隔成了活动场地。在这个狭小的区域,我从小学读到初中,除了五年级回村小读了一年外,度过了整整七个年头,从一个懵懂孩童,遵从着教诲,汲取着知识,长成翩翩少年,直至幸运地考上镇上的高中。如今,我站在残砖碎瓦间,低下身子拨开一丛丛半人高的杂草,依稀可辨一块黑板的残片、一段房梁的朽木、一截粉笔头、一片作业纸。我颤抖着捡起一块黑板的碎片,感谢那些拆迁者尚未清理废墟,让我尚能最后亲近一次母校的遗存,重拾那些恩师教诲的珍藏记忆。残砖碎瓦啊,还记得当年逃过学、打过架、罚过站,也读过书、唱过歌、演过剧的青涩学童吗?离开学校,猛然回首,校门前的残壁颓垣上,一簇簇野蔷薇芊芊莽莽地爬满墙头,千朵万朵的粉、红、白色的花挤挤挨挨、俏立枝头,像一团团烈焰在春天的阳光下燃烧。家乡虽大竟容不下母校这弹丸之地,我的心猛地一颤。

  三

  在村头小桥,我遇见大姑父。早听说他患了老年痴呆症,渐渐失忆了。我恭敬地喊了他一声,他眼神空洞,茫然看我一眼:“荷英在家呢。”荷英是大姑的小名。我有些惊喜,分明很正常呢!我问:“大姑父,您下地去啊?” “狗娘养的,荒了地,看你们吃什么!”他并不理我,扛着锄头,一路骂骂咧咧地走去。我发现他真的失忆了,这,只是下意识地自言自语。曾经多倔的一个人啊。他,不仅干农活是一把好手,慢慢拉扯大四个子女,一个个成家立业,就连十多年前,二表弟外出打工突发疾病去世,老年丧子的沉重打击也没击垮他,他扛了下来,含辛茹苦把孙子抚养成人。如今,孙子已经工作,而他就要安享晚年之时却失忆了。然而,庆幸的是,他,一个庄稼人,纵然忘了曾经受过的苦、遭过的罪、享过的乐,却忘不了他挚爱的相濡以沫的亲人和赖以生存的土地。忽然,一阵断断续续的乡间小调传入耳际,“燕子飞哎……播种插秧啰……”,我向百丈圩望去,大姑父的身影在麦田里渐行渐远了。

  我家没变,几间平房,几乎完整保留着儿时的面貌。可村子已大变样了,那一地牛粪、乱草的牛棚,倚着墙边晒太阳的草屋,可以打水漂、踩冰块的一方池塘,铁花四溅的铁匠铺,“叮叮咚咚”唱着歌的弹棉花铺慢慢淡出了视线,如今,一亩方塘填平成了停车场,牛棚、草屋、铺子拆了盖起了一栋栋居民小楼。就连环绕村庄的百丈河也惨遭污染,哪里还是儿时淘米、洗菜,担水煮饭,添一把柴火游一个来回的清清河水呢?

  光阴荏苒,人生渐老,满鬓霜发,一个个亲人、一个个老邻居慢慢离去,虽然经常回乡,但家乡已越来越陌生。“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我常怀疑,如果有一天父母不在、村子拆迁,还回乡么?故乡怀揣一把刀,有时温柔似水,让人流连忘返;有时却冰霜刺骨,令人涕泪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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