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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羊汤

2017-01-22 17:43 小君
■文/张晓波

  一到深秋,故乡武进大大小小的羊汤店,就次第“亮”了起来。30多年前的羊汤店,极像现在的“苍蝇馆子”,不考虑地段,无需正规招牌,老板自己拿来油漆,在门板上歪歪扭扭写下店名,或以姓氏,叫“某记羊汤店”;或以地名,叫“滕村羊汤店”。一个大灶两口锅,几把大勺凌乱地置于锅边,调味大罐一溜边排开,蒜花多得用脸盆装,数十个青边粗瓷大碗,成捆的柴火堆满灶塘。厅堂里几张旧八仙桌,靠门还有几张矮桌,客多时,只好委屈后来的,在门口将就一下。噼里啪啦放几挂鞭炮,一地碎屑中,老板满面红光、四处拱手开始迎客。

  相较于粗茶淡饭,羊汤让人垂涎,带着些许膻味的香啊,就像个弯钩子,牢牢勾住乡人的眼和心。终日劳作的农民皮肤黝黑粗糙,平常表情大都呆板,还略带愁苦,一旦袋中有两个余钱,走近羊肉店,就掩不住一颗雀跃的心,落座后表情生动,话语也会俏皮起来。与老板熟识的,互敬香烟:飞马、劳动、大前门……最高档的是“牡丹”。老板自是无暇抽,将烟夹在耳朵上。我曾盯那只耳朵看了好久,等着它掉下来——当然,从没有。喝过羊汤,乡人脸上泛出红晕,似微醺、如薄醉。寒天里,村口有这么一家热气腾腾的羊汤店,让收割后空荡荡的村庄,不再荒寒孤寂。

  我爷爷是羊汤店的常客。有一次,他回来讲了件趣事,现在回想,我笑中带泪。那天,爷爷奶奶带小弟吃羊汤。小弟先挑羊肉,大快朵颐,连吹带喝,一碗下肚后使劲咂嘴巴,分明意犹未尽。奶奶问:“还喝吗?”“还想喝吗?”怎么问,他都是摇头,都是“不想喝”,大人违拗不过。走出很远,奶奶无意说到“续汤不要钱。”弟弟悔得直跺脚,拉着二老的手,马上要回羊汤店。“可是,现在再去喝,又要钱了。”弟弟小小年纪,还不能明白其中的弯弯绕。那份遗憾啊,跺多少下脚,也是无法抵消的。

  不要嘲笑我弟弟,因为70后,体谅长辈难处的俭省之心大致一样,真的,都曾那么乖——你、我,或者他……

  他排行老二,最勤快。那天父亲一声吆喝:“谁跟爸妈去拖煤?”哥逃,弟躲。只有他,愿意出这趟苦差。父亲拖了满满一车煤,母亲拉纤,他跟前跟后,上坡时,也使出吃奶的劲帮着推一把。快到村口,父亲提议:我们三人吃一碗羊汤再走。简直,简直……他一直记得那碗羊汤的滋味。透明的油花、密密的青蒜下,藏着瘦成一丝一丝的羊肉,父母还同时将自己碗里的肉夹给他,以致筷子在他碗上“碰”起来,热气氤氲中,他闷头吃掉三份羊汤里的肉。走出门,身上那种暖啊!几年后,把乡镇企业做得有声有色的父亲,英年早逝。高中毕业的他,失去庇佑,尝尽命途中的种种苦与涩。而这个专属于他们“亲子仨”的秘密,就像一腔着力的灶火,一直在他心头暖着,亮着。中年的他,再也不去羊汤店了。招待客户,都让其他人陪同。这种滋味,你懂。

  近几年,故乡的羊肉产业发达,家家羊肉店都是霓虹招牌和精装修店面,一派大饭店的格局,门口停着许多城里开来的好车。村上的房子和固有的人伦风俗,都被拆得支离破碎,像是少了指针的钟,大模样还在,终究是走不起来了。

  西风中,羊汤鲜美犹在舌尖。是的,每种食品都自带记忆,单纯用“好吃”形容,是对它们的亵渎。经由稿纸,多重滋味又上心头。你我的味蕾,记录了个人编年史,也记录着人间岁时和人情世故。

责任编辑: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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