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惠敏与陈怀民(下)
公祭陈怀民现场—右二为陈怀民
左二为参加公祭典礼的杨惠敏,左一为张治中将军
文/董晨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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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五族街的基督教女青年会,到前花楼笃安里10号,距离并不太远,但如同当年在镇江一样,陈怀民仍然没有把杨惠敏带回家中,与父母和家人见上一面。其原因,在于两个人的地位已经反转:杨惠敏已是全国家喻户晓的巾帼英雄,而陈怀民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尉飞行员。
当年杨惠敏在青少年心目中地位之崇高,从比她大两岁的国学大师程千帆先生的一段话中可以领略:“在1940年的2月,我就到了中央技艺专科学校去教语文。那几年中我什么论文都没有写。我在那里教全校的语文,一共五个班,每班两个小时,共十个小时。这个学校虽小,却有一个很有名的女学生,名叫杨惠敏。上海沦陷时,谢晋元的一团部队退守四行仓库,坚决不投降。但是没有国旗,不能表示还没有沦陷的意思。这个杨惠敏,一个小女孩子,就在半夜里冒着危险从苏州河游过去,把国旗带在身边,送给他们,又安全地游了回来。第二天一早,就有国旗竖起来了,全国人民都欢欣鼓舞。我在技专的时候,这个女孩子也考到这所学校,后来宋美龄还接见过她。这么一所不起眼的学校,有这么个学生却很有名。”
从现有的材料来看,也许正是杨惠敏身上炫目的光环给陈怀民带来的巨大的心理压力,他们两人的感情更多的仍然是友情的性质,并没有发展成真正的恋人关系。但陈怀民的牺牲,对杨惠敏来说,无疑是痛彻肺腑的。她在晚年回忆他的牺牲时,依然是泪流满面:陈怀民在汉口一次大规模空战中,他驾机出战,凭着他的勇敢,向敌机猛撞,结果壮烈殉国,使敌人从此认识了我国空军的大无畏精神。对于陈怀民的英勇事迹,当时全国报纸曾有翔实报道,而在我来说,我却感到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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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都没有意识到,此次重逢带来的欢乐,将很快会画上句号。
1938年4月28日,既是陈怀民与家人见面的最后日子,也是杨惠敏与陈怀民此生相见的最后日子。他对她说,明天他将执行飞行任务,他从来都不认为日本人会比自己更勇敢。她则告诉他,俱乐部下个月就会被改成新生社,除了书报室,还会有弹子房和食堂,都会被放在一起,下次再到汉口休整时,就会大大不同了。
空军新生社汉口分社于1938年5月29日正式落成开幕,但陈怀民却永远不会再来。
陈怀民牺牲后,一方面,陈家人并不知道陈怀民与杨惠敏之间的特殊关系,自然不会也不可能告诉她如何料理后事;另一方面,杨惠敏毕竟不是陈怀民真正的亲属,空军政治部也不好直接跟她交代如何举行追悼会的详细情况。因此,便有了这样的一种特殊安排:
就在5月29日这一天,以参加开幕活动为由,汉口空军新生社的总干事刘大作,特地请来了陈怀民的哥哥陈天和。刘大作为陶行知所创办的南京晓庄师范的毕业生,与当时在武汉的江苏籍人士关系相当密切,而正在武汉从事生活教育和战时教育活动的江苏籍的王洞若、刘季平等人,都为刘大作晓庄师范的师兄。
在担任汉口空军新生社总干事一职之前,刘大作曾担任过广东大埔县大麻中学的校长。一个当过校长的人,自然知道在杨惠敏的面前,跟陈天和聊些什么。
刘大作和陈天和当天谈话的内容,恰好被前来观摩的《大公报》记者所了解,并刊登出来:记者并承该社总干事刘大作介绍,与来宾陈天和君晤谈。陈君系“四二九”捣毁敌机因而殉国之陈怀民烈士兄长,闻陈烈士殉国消息后,即由前方赶来武汉。连日在距武昌十余里之青山峡寻觅陈烈士忠骸,迄未得获,仅于附近湖中捞得飞机破碎铁片。陈烈士忠骸想系由二机七八百公斤相撞之巨力毁为灰尘。现航委会政治部拟于青山峡临江一面为陈烈士置衣冠冢,并定于下月5日在市商会为之开会追悼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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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不说这样的安排,确实是一种委婉曲折而苦心刻意的计划。
杨惠敏没有参加陈家的家祭,也没有参加上午的执绋、送殡,甚至空军政治部的集体追悼,而是选择了下午,默默地去向陈怀民作最后的一次告别。
向陈怀民最后告别时,一向为女中丈夫装扮的杨惠敏,脱下了她那身标志性的童子军男装,特地穿上了一身女童子军服装。这个粗线条的大女孩,以前从来没有穿过裙子,于6月5日这一天,却破天荒地穿上了一件长裙。
这件长裙是中国童子军的创始人严家麟先生安排人在汉口订制好了之后,专门赠送给杨惠敏的。这是一条藏青色的哔叽料子的长裙,充分衬托出了杨惠敏女性的修长和妩媚。她并不想在公祭仪式上引起人们的关注,但仍然有许多人认出了她。从众多政要跟她所拍的合照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美丽女孩的身影,身材是那么地秀颀,左胸前佩戴着一朵白花,神情又是那么地憔悴和感伤。
她欲说还休:“陈怀民是我儿时的朋友……”
但她还是把她最美丽的身影,呈现给了她唯一公开承认的“儿时的朋友”。
一个月后,杨惠敏作为中国青年的代表,前往美国参加第二届世界青年和平大会。
当她在美国宣讲中国人的不屈斗志时,1938年8月13日,为纪念“八一三”抗战一周年,激励人们保卫大武汉的热情,汉口市政府决定正式收回日租界,改为汉口第四特别区,并将原日租界内的燮昌路和小路命名为“陈怀民路”。
(选自董晨鹏长篇历史纪实《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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