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湮没在第一楼街流年里的光阴

2019-04-01 09:51

文/陆渭南

鸟鸣啁啾,林木茂盛。在南山里,一条清幽的小径旁,柳诒徵墓就安置在这宁镇山脉最婉约的景致深处。亘古千年的南山与斯人为伴,微风过处,落英缤纷,似与这位才子絮语。

有多少路通向南山就有多少故事,有多少故事就有多少杰出古人,比如昭明太子,比如许浑,比如米芾,比如赵伯先,再比如柳诒徴。

中山东路北侧曾有几条蜿蜒的巷子,其中有一条叫第一楼街。20岁左右时,柳诒徴离开他的外祖父家,从鲍氏宅邸走向社会,在青史上留得了大教育家、图书馆学家、国学大师的美名。他的成功除了自身一生不懈的努力,还与镇江浓厚的学习氛围,编辑图书的良好风气有着不解之缘,更离不开镇江先贤前辈的爱护与提携。

柳诒徵的一生与茅谦及其孙子茅以升有着密切的关系。

茅谦何人?镇江人,生于1848年,是名清末举人,是著名桥梁专家茅以升的爷爷。茅谦办过《南洋官报》,是名水利专家。

现在许多人喜欢看穿越剧。茅谦1917年离世,如果穿越来,也不过是100年前的人。100年前的茅谦就是个很新潮的人,喜欢现代化的东西,敢为人先。比如,他让子女读工科,而不是沉迷于四书五经之类的国学。

茅谦和几个朋友在南京办了一个金陵测量学会,这个学会就是学习怎么用一些西方的仪器。那时候的中国连这些仪器见都没怎么见过,更不会使用,别说制造了。茅谦特别喜欢摆弄这些仪器。

茅谦是个热情的人,好结交朋友。

他有一个莫逆之交谭嗣同,有一个朋友叫缪荃孙。缪荃孙1907年受聘筹建江南图书馆(今南京图书馆),1909年受聘创办京师图书馆(今中国国家图书馆),1914年任清史总纂,是近代史上响当当的人物。

话说1880年,镇江城里一个柳姓人家诞下一个男婴,细胳膊细腿,声音却十分洪亮。他就是柳诒徵。柳诒徵还有个姐姐,长他七岁。柳家是镇江的书香门第。据《京江柳氏宗谱》考证,大词人、宋婉约派代表柳永是京江柳氏一脉的祖宗。

这里说个故事。

镇江是我国历史文化古城之一,建置已有3000多年。据文献记载,最早的方志,始于南朝刘宋时期。其后历代均有修纂,前后相承,颇具规模。其中,《至顺镇江志》是比较有影响的地方志,也是现存镇江古方志中较完整的一部,为元代人俞希鲁纂。现存清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丹徒包氏刊本、同治二年(1863年)刊本、民国12年(1923年)丹徒陈庆年墨印本、如皋冒广生朱印本、阮元《宛委别藏》本、最新版本有1990年江苏古籍出版社排印点校本。

说到1923年陈庆年墨印本《至顺镇江志》,还有一段插曲:

《至顺镇江志》成于至顺四年,元本已散佚。现在的《至顺镇江志》是后人从《永乐大典》里单独辑出来的一本。《至顺镇江志》志书是有了,作者是谁?没人考证。直至清嘉庆间,大学士阮元进奏《四库未收书目》时,还是没人知道此书作者姓名。后来,镇江人士柳兴恩考订,坐实了此志作者为元代俞希鲁。

柳兴恩(1795-1880),字宾叔,近代学者、诗文家。1832年举人。受业于仪征阮元。是柳诒徵的叔叔。看来,柳家著书立说是家风所致。

柳诒徵7岁时,父亲去世。父亲柳泉是一个教书先生。母亲鲍氏只好带着一儿一女回到鲍家度日。

柳诒徵在镇江第一楼街的外祖鲍家过着他清贫但安静的童年。

儿子刚刚记事,母亲就给他布置功课,没有节假日,只有快过年了,柳诒徵才可以抛下书本痛快地玩几天。

少年刻苦的柳诒徵学问了得,镇江乡贤与他有过交道的,莫不赞扬他。到了后来,仅读四书、五经、唐诗、古文已不能满足求知欲,他便四处打听镇江城里的藏书家,并一一拜访,借书抄书甘之如饴。

蝇头小字,笔墨人生,一个瘦弱的少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深受儒家思想浸润的柳诒徵有着非凡的读书动力。

到了柳诒徵17岁的那年,按科举制度的那一套考试程序下来,柳诒徵考中了秀才,可以到社会上谋个饭碗。

从柳诒微的自传中可考,他是十五岁时在他舅舅鲍心诠家第一次见到茅谦的。柳先生两个舅舅鲍心诠和鲍恩宣都是社会名流,和茅谦是亲密的朋友。柳先生回忆道,有一天外祖父家来了一位客人,此人体魄魁梧,器宇轩昂。谈杂文,说历史,论朝野之事,口若悬河,声震屋宇。他在一旁听得出神,悄悄向舅舅打听来人的身份。茅谦也注意到了这位专心听他讲话的少年,以后茅谦同柳先生来往频繁。茅谦特别喜欢柳先生,认为他不但学问出色,人品也极好。茅谦搬到南京后经常回来看柳诒徵。

茅谦跟柳诒徵讲,镇江是个小城市,不适合你发展,我来想想办法,看看南京有没有一份工作。

柳先生是柳家的顶梁柱,是母亲的希望。17岁后,柳先生找到了教书的工作,不仅可以养家,还在母亲的教导下逐一还清亲朋的人情。

正好这个时候,茅谦的老朋友缪荃孙在张之洞的授意下要搞一个编译局,编译局的主要事情是编写和翻译教科书。因为提倡新学后,缺少新学教科书。身为湖广总督的张之洞和两江总督的刘坤一决定办一个江楚编译局,此事委托给缪荃孙来办。

茅谦得知这一消息后很高兴,他先想到长子茅乃登,把乃登介绍了过去。茅乃登去了钟山书院,帮助缪荃孙筹备江楚编译局。茅谦此时又想到柳先生,也同缪荃孙提到他,但缪荃孙没见到人,不肯轻易允诺,这事就拖了下来。一天,缪荃孙提到要去镇江、常州等地一游,要茅谦和陈庆年陪着一同去。陈庆年也同缪荃孙十分熟悉。陈、茅两个人都有意推荐柳先生去编译局。

借缪荃孙游镇江的机会,茅谦一心引荐柳诒徵与缪荃孙认识。但不巧的是,柳不在镇江。茅谦急中生智,想起柳诒徵写的一篇文章放在他那里,便将文章取来拿给缪荃孙看,缪荃孙读罢,果然称颂其文,特别对柳的书法印象深刻。缪荃孙立刻表示同意柳到编译局工作。

茅谦很高兴,陪缪荃孙游览完毕后立即给柳写了一封信,并附了一封推荐信,要柳立即去钟山书院报到。

等南京的工作一落实,柳诒徵把全家都搬到了南京。21岁的柳诒徵就编写出一本划时代意义的书《国史要义》,相当于通俗版的中国通史,作为新教材广泛推广。

1903年,缪带着几个骨干部下到日本考察教育,柳诒徵在两个月的考察期,对日本的教育进行了深入详细的研究。回来后,几个人办了一所小学,即思益小学。外界对这所小学充满了猜测与想象。传言这是江南大才子们办的新式学校。

茅谦先生不多辩驳,率先将孙子茅以南和茅以升送进了思益小学。当时尽管清朝政府鼓励人们办新学校,但是新学并没有被多数民众接受。很多民众还处在犹豫和观望的状态,他们认为,新学固然好,但是在科举尚未废除的情况下,要想通过考试还得靠老一套教学方法。还有的家长认为私塾老师严厉,孩子会变得听话,懂得礼仪,而新学不一样,老师不能打学生,学生却可以提问题。上课时间也有规定,不像私塾可以拖得很长,孩子有人管,家长比较放心。此外,家长对学校的课程表也表示质疑,算术多了,练习毛笔字的时间却短了,家长认为,毛笔字如同一个人的脸面,字写得难看将来怎么见人?更别提去参加考试了。

1905年9月,在各省督抚(袁世凯和张之洞等人)的联名上奏之下,慈禧太后批准废除了实行了一千三百多年的科举制。新学从此发展起来了,但是,主张废除科举的封疆大吏们以后出门要多带几个保镖了,不然拿惯了笔杆子的秀才举人们会改拿枪杆子在路上迎候他们了。

出于这些顾虑,很多家长不愿将孩子送进新学堂。思益小学起初也为生源发愁,柳诒徵因此请茅谦将他那篇《变通小学议》发表在报纸上。《变通小学议》曾于戊戌变法这一年印成小册子,在江南流传很广,影响颇大。

一晃人都老了,年轻一辈的大展身手。

1937年,58岁的柳诒徵到钱塘江桥工地参观,面对矗立云天的建筑,波澜壮阔的场面,柳诒徵写了一首七律。在自己的学生面前,柳诒徵顿生书生无用之叹。这在他清高自傲奋发向上的精神世界里是极少流露的。

茅以升是典型的工科男。16岁时,考上了唐山工业专门学校土木系,5年后去美国留学。1917年考上美国康乃尔大学工程硕士,1919年获加尼基理工学院工学博士。

果真叫因果轮回。

1924-1925年,茅以升任河海工科大学校长,聘请柳先生兼河海工科大学国文教授。

1948年,柳与茅同届被选为中央研究院院士。

晚年的柳先生有诗这样写道:老非对卷不为欢。书是他的良友。但现实情况是:1949年,柳先生70岁。是年3月份先生的退休申请得到了教育厅的批准。先生有一儿一女,儿屺生,在上海交行工作,女儿定生安排在了国立南京图书馆工作。

柳先生退休后到了上海与儿子及长孙柳曾符一起生活。上海的夏天少不得蚊蚋袭人。老先生人在哪里,书桌经常就在哪里,为了防蚊虫,老先生在书桌旁置了凉榻。凉榻上安上纱帐。每有人来,老先生手执葵扇,坐在帐边,与人谈笑风生时,扇摇个不停。每有远道之人带着朝拜之心前来,一看老先生如此家常可亲,皆放心交谈。先生就是百科全书,听者无不获益良多。

第一楼街已难觅踪迹,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唯一可以安慰的是,柳先生长眠在青青南山的怀抱,镇江人记得他,每逢清明也总有人前往祭扫。

责任编辑: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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