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隐与润州

□ 乔长富

不论平地与山川，

无限风光尽被占。

采得百花成蜜后，

为谁辛苦为谁甜？

对于这首题为《蜂》的唐代七绝名篇，人们耳熟能详。诗的作者罗隐（833-909）是晚唐时期著名的诗人和散文家。罗隐一生，由于他自己所说“矜才傲物”（《谢大理薛卿启》），“受性介僻”（《答贺兰友书》）即禀性耿介孤僻等原因，加上“诗文多以讥刺为主”（《唐才子传·罗隐》），所以从大中十四年（860）十八岁开始，十多年间虽然多次被推荐参加朝廷举办的进士考试，但都没有考中（当时录取与否的权力掌握在主考官手中，主考官不喜欢就不录取），因而不能出任朝廷任命的官员。

当时，地方州郡等长官可以无须经过朝廷任命，聘用一些文士（这些人往往有一定知名度）作自己的幕府的“从事”即幕僚。杜牧、许浑等都曾做过幕府从事。罗隐也曾有过这种经历。对于他的这段经历，宋代林禹在《吴越备史》卷一“罗隐传”中说：“隐，本各横。凡十上不中第，遂更名。初，从事湖南，历淮、润，皆不得意（《十国春秋》作‘多龃龉不合’）。”文中所说“淮”，指淮南，即扬州；所说“润”，就是指润州（治地今镇江）。由此可见，罗隐曾至润州谋求为从事，但未被聘用。

对于罗隐谋求为润州从事的时间，前人未见有具体记载，但从相关记载及罗隐本人的诗作中可以推知。其一，据《唐才子传校笺·罗隐》考证，罗隐为湖南从事是在咸通十年（869）至十一年之间；又据宋代韩淲《涧泉日记》卷下载，罗隐“唐光启三年（887）吴越王表荐为钱塘令”。由此可见，罗隐谋求为淮、润从事是在咸通十一年后，光启三年之前。

其二，五代何光远《鉴戒录》卷八载，罗隐曾与友人顾云一道至扬州谒见淮南节度使高骈，顾云“为人风雅”，高骈征聘他为从事，罗隐于是辞归杭州。高骈是在乾符六年（879）到光启三年任淮南节度使，可见罗隐谋求为淮南从事是在乾符六年后。

其三，罗隐有《江南寄所知周仆射》诗，诗中说：“世乱共嗟王粲老，时危俱受信陵恩。潮怜把盏吟江徼，雨忆凭栏望海门。”从“海门”及作者自称“王粲”而称“周仆射”为“信陵君”可以看出，罗隐曾在“周仆射”任职于润州时希望成为他的僚属。而这位“周仆射”当是乾符六年十一月被授予检校尚书右仆射、润州刺史、镇海军节度使的周宝。而且，罗隐又有《甘露寺看雪上周相公》诗，“周相公”也是指周宝。此人任润州刺史后，在中和二年（882）被授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即宰相头衔，唐人称宰相为“相公”）。

由此诗可见，罗隐谋求为润州从事的时间当是在中和二年周宝被授予“相公”头衔之后。罗隐又有《京口见李侍郎》说“傞傞江柳欲矜春”，“乱后休悲业尽贫”。“乱后”当指黄巢起义在中和四年（884）失败之后。则诗当作于中和五年春，当时罗隐尚在京口。最后，罗隐在《秋日酬张特玄》诗中自称“病寄南徐两度秋”，也就是他在润州的时间度过两个秋天，约有两三年。

根据这几个方面情况，可以推定，罗隐大约在中和三年到润州谋求为从事，到中和五年离开润州，回到家乡新登（今浙江富阳）。罗隐离开润州后，在《钱塘遇默师忆润州旧游》诗中回忆了与诗僧处默在润州的交游说：“歌敲玉唾壶，醉击珊瑚枝。石羊（指狠石）妙善街，甘露平泉碑（指李德裕的碑文）。扪苔想豪杰，剔藓看文词。归来北固山，水槛光参差。”看来他对在润州的经历还是怀念的。

罗隐在润州期间，作有和润州有关的诗篇共八首，在当时往来润州的诗人中是作诗数量较多的一位。其中，除《金山僧院》是七绝、《北固亭东望寄默师》是五律以外，其余六首都是七律。八首诗中，《金陵思古》《题润州妙善前石羊》是咏史怀古诗。《金陵思古》说：“杜秋在时花解言，杜秋死后花更繁。柔姿曼态葬何处？天红腻白愁荒原。高洞紫箫吹梦想，小窗残雨湿精魂。绮筵金缕无消息，一阵征帆过海门。”诗人面对荒原繁花，感慨杜秋的不幸遭遇，表达了深挚的同情和惆怅，是晚唐时期杜牧《杜秋娘诗》之外的又一篇咏写杜秋遭遇的佳作。杜牧诗是长篇，罗隐诗是短篇，可谓各有千秋。《题润州妙善前石羊》说：“紫髯（按：指孙权）桑盖（指刘备）此沉吟，狠石犹存事可寻。汉鼎未安聊把手，楚醪虽满肯同心？英雄已往时难问，苔藓何知日渐深。还有市鄽沽酒客，雀喧鸠聚话蹄涔。”此诗借有关孙权、刘备曾在妙善街“石羊”即“狠石”前“置会”的传说，以“汉鼎”两句讽喻现实中地方藩镇不能同心协力护卫朝廷，而是拥兵自重，各谋私利，市井小民则为琐细之事争论不休。《瀛奎律髓汇编》卷三引元代方回语称：“此诗《昭谏集》中第一。”清代纪昀虽不同意此说，但也认为此诗“笔笔沉着”。今天看来，此诗充分显示了罗隐诗“以讥刺为主”的特色，不失为罗诗以至晚唐七律的佳作。

罗隐在润州所作《京口见李侍郎》《甘露寺看雪上周相公》《北固亭东望寄默师》《秋日酬张特玄》四诗，则抒写对社会动乱的哀伤，对丰年的期望，对友人的思念，以及对自身遭遇的感叹，也都是叙事、写景、抒情结合得相当好的作品。《甘露寺火后》《金山僧院》抒写对甘露寺遭受火灾、“六朝胜事已尘埃”，以及题咏金山僧院的幽静反衬人世间“终日有风波”，它们也是晚唐五代诗人很少写到的诗作。

以上所说，是罗隐与润州关系的大致情况。从罗隐后来的仕历看，据《唐才子传校笺·罗隐》所考，他从光启三年开始，就充当杭州刺史钱镠的从事。钱镠虽然在景福二年（893）开始为润州刺史、镇海军节度使，但只是“遥领”，治地仍在杭州。所以罗隐也并没有到润州任职，而只是在杭州任职。再说，钱镠当时也只是润州刺史，并没有封王，更不是一国之君。因此，钱镠与罗隐之间是府主与幕僚的上下级关系，不是什么“君臣”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