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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红蓼无声

2016-12-30 18:09 小君
■文/张晓波

  “可惜无声”——这是齐白石先生为自己的花鸟虫草小品册所题。“可惜”二字,端的是无比疼爱。我那颗曾伪装成百炼钢的心,一触碰到这些旧字旧文、旧花旧草,瞬间化为绕指柔。

  今天,单说红蓼。

  即便无声,她依然在诗词里走南闯北,在画卷中活色生香,还在记忆里百转千回。“忽然来到柳桥下,露湿蓼花红一溪”,写下此句的是陆游,人都道他是豪放诗人,梦里梦外,铁马冰河,焉知他也有怜草惜花之时。太平宰相晏殊亦有“红蓼花香夹岸稠,绿波春水向东流”。好个“红一溪”,好个“夹岸稠”,成片的红蓼,说她有灿若云霞般壮美,非我妄言。

  怕读纳兰,却偏要读纳兰。他有一阕《梦江南》,这样写道,“燕子矶头红蓼月,乌衣巷口绿杨烟。风景忆当年。”容若父亲,那个权高位重的明珠明相,看到自己儿子的诗作,老泪纵横,哽咽到不能自已:“这孩子,他什么都有,想要什么都可以有,怎么就这么不快乐?”泼天的富贵之家的翩翩佳公子,偏是“人间惆怅客”。

  所以,蓼花虽无声,但在古典文化中,总是指向水泽、秋意与清愁。传宋徽宗有《红蓼白鹅图》遗世,清末画家蒲华作《红蓼荷花图》,白石老人有《螽斯红蓼图》《红蓼蝼蛄》。

  其实,红蓼还有她的美与好:美在不庙堂,好在不神仙。

  比如我的乡人将她的小名“水红花”误作“水仙花”。这笔糊涂账,我记了10多年。一个蒋乔小同事叫她“吊吊花”,真是匪夷所思,却又足够亲民。其实,人家红蓼,早就进《诗经》殿堂了,因“枝叶之放纵”被称“游龙”。你再读到《郑风》“山有乔松,隰有游龙”这种远古情歌,依然觉着谐美漫溢。既是“游龙”,名实相符。红蓼最高可达2米多,花小,初白后红,先淡而深,抽穗成序,渐成玫瑰色,洇开一片。等太阳斜过半山,一半农人耕作田里,一半荷锄而归,走过红蓼盛开的岸边,花意一日胜一日蓬勃,仿佛总有快乐暗自生长,和谁都不相仿。村姑也常用红蓼图案绣鞋垫、绣枕头、绣背带,一针一线,拉扯之间,丝丝缕缕皆有情意。

  若说每人心中都有一所秘密花园。我的那座,就是满满一渠的红蓼。

  那年深秋,初二的我,尚是一个柴火小妞,遭遇着学业的繁重、青春的迷惘、前途的未知……某天,我在一条渠道边,遇见了“红蓼花海”, 磅礴得似乎可以把我托起来。故乡的美,头一次毫无保留地向我打开,上天在这一瞬,对一个少年,完成了第一次精神启蒙。许多年后,我识得两个美学名词:柔美和壮美。脑子里即刻出现那一渠红蓼。隔着多年,我还可以非常清晰地闻到,闻到红蓼秘密而清凉的香味,感到来自深秋天际的柔和洁净的天光。     

  故乡和人生,虽不完美,终不令人绝望。哪怕秋风凛冽,有红蓼遍地;漫天风雪,亦有梅花盛开。从春花到夏荷,我忽略了许多美好时光,它们被红蓼积攒起来,在那一刻华丽绽放。故乡宽大的衣襟上,缀着烂漫的红蓼。红蓼于我,是洇在感官内、心灵上和记忆里了。    

  一个青春期离开故乡的人,如同白云与天空离散,盛放的花朵与母株离散。如果要给过去的自己写一封信,无需欷歔,摘一把红蓼,一股脑地塞进“时空信封”。

  ——14岁的我,不说,也懂。

  如今,生命的秋意历半,红蓼虽无声,但学着她,自然知道如何缤纷。30年过后,我已懂,懂得向深不可测的命运,躬身致意。感谢它,在局部都美得不遗余力;感谢它,让我在中年,依然是个有情有义的看花人。

责任编辑: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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