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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匠这样造句

2017-02-27 17:45 小君
■文/马温

  我们用句子和人交流。交朋友就是交句子。友谊是一堆气味相投的句子欢聚一堂。敌视是一堆句子像两条公牛相互顶撞。打仗是一些句子被炸得粉身碎骨,而另一些句子也被硝烟弄成灰头土脸,从战场上撤下来的人,个个面目可憎,原因就在这里。交上了朋友,注定会要端杯子喝酒,可是句子的重要性大于杯子,杯子指涉物质,句子关乎情怀。话不投机,两个人就坐不到一起,天知道怎么凑成了一桌,一言不合,手中的杯子还是会扔下走人。酒要不要喝,人好不好处,句子具有否决权,句子的性情比酒烈。

  在说话的时候,我们的角色是快递员,句子是我们送出的包裹。快递员不希望包裹被退回,但我们说的话常常没人搭理,也就是说,这个句子无人签收。这样的句子很可怜,地址写得清清楚楚,那是它的家,可是人家拒收,它是有家难归,怎么办呢,街头流浪猫已经很多,不能再扩大这支队伍了,快递员只好招招手说回来吧。句子很失败,收容这个句子的快递员也很失败。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李白写这个句子的时候,估计也是刚刚遭受了一场交际失败,找不到人喝酒,找不到人说话,只好找月亮喝酒,找影子说话。

  李白有影子,我们也有影子。这个影子,从古到今,一直跟着人类,其中定有道理。影子有许多实用性,孤身一人走在暗黑的野地里,我们也知道,有一个影子在陪伴我。影子扩大了人类的体表,壮大了人类的胆量,增强了人类的平衡,如果没有影子,人类会很渺小、很胆怯、很摇摆。但影子最大的功能是陪伴,影子的存在,会让我们产生错觉,以为我们在这个世上并不孤单,当丧失一切朋友之后,我们身边还有一个影子可以说话。是的,这是错觉,但这个错觉很有价值,孤独是人类的宿命,又是人类最深刻的恐惧,我们借助这个错觉减轻恐惧回避宿命有何不可?我们要谢谢影子,谢谢影子赋予我们的勇气和温情。

  我们来到人间,一个重大使命就是说话。句子的生命比人长久,人不见了,句子留了下来,句子是纪念我们的碑文。整个人类的文明史也是句子的各种组合,我们所看的史书,不过是史学家的造句技巧。越是诡异的历史,其中所含的高超文字技巧也越多。

  我们这一生,不被倾听,不被理解,兴冲冲说出去又夹着尾巴灰溜溜滚回来的句子,真的不在少数。人的内心深藏的阴暗和浑浊,就和这些打回原籍的句子有关。我们成为自己的收容所,所谓自我疗伤、自我安慰,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人的悲剧,就是有好多话找不到耳朵听,只好郁积在心,成为堰塞湖,随时随地能决堤泛滥。

  做一个好人就是做一个好句子,找一个好友就是找一个好句子:好句子在哪儿呢?让我们来看看铁匠打铁。铁匠打出来的每个物件都是铁匠造的句。铁匠造句的方法很特别,用到火焰,用到锤打,还要将通红的铁料浸到水中冷却。铁花飞溅,榔头叮当,炉火是红的,汗水是黑的,就是在这样充满了粗野原始性的劳动中,打出了钉耙、镰刀,敲出了锅铲、马掌。铁匠的幸福是不会造出坏句子。一样东西做得不顺眼,不要紧,扔进熔炉中烧软,钳出来重新锻打就行。一把镰刀,摸着是冰凉的金属感,可是镰刀的灵魂热得烫手,那是铁匠放进去的一团火,凭着这团火,这把镰刀才能帮助我们割倒麦子收获高粱。用铁匠的方式为人、造句,估计就能处上朋友喝上酒,而且是好酒。

  但铁匠的方式我们很难复制,我们不怕高温,我们愿意卖力,甚至也会扒掉衣服,打起赤膊,暴露自己形状难看的身体,可倘若我们说错了话,那是无法回炉改制的。当今之世,失足好像不是什么性质严重的事,失足可以,不能失言,一失言就是千古恨。谁说出了一个坏句子,不知要用多少好句子来求情挽回纠正弥补。铁匠碰不到这种烦心事。

  一方面,我们打造不出几个好句子,另一方面,一些好句子又会离我们远去。这使我们总是处于绝对的饥渴之中。当一个好句子向我告别时,我无法用同样的好句子来回敬,我的方式是,向它的背影投去一束有温度的关注。

  好句子就像沙漠中的绿洲,我等待它的归来。我愿意等待:苦等,不灰心,而且要朝着我认为的正确方向行进,向这块绿洲靠拢。

责任编辑: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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