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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八级木匠”

2017-02-28 17:30 小君
■文/夏兴政

  张木匠是我的外公,方圆十里最有名的木匠,最擅长做寿材,其次是打家具。

  从前,在我家乡,家境殷实的人家,一般都要为长辈准备寿材祝寿。选购好上等的木料,就专程登门请外公“张师傅,劳您大驾。”外公仔细询问雇主的要求,画好草图,带着徒弟们上门精心制作,雇主则好酒好菜地款待,唯恐在乡邻中失了面子。

  家境一般的人家,如果老人卧病在床,看着时日不多,就需请外公急做,好让老人生前亲眼看到摸到,不留遗憾。外公不因贵贱贫富,一视同仁,精雕细琢,从不敷衍,所以口碑极好。外公年过六旬时,亲手为自己和外婆制作了两口寿材。选择柏木,开成10公分厚的料,经过锯、刨、凿等繁杂工序,手工雕刻上各式花纹,朱红油漆粉刷几十遍,方才满意。记得外公经常手握心爱的紫砂壶,巡视后屋的寿材,有时还轻轻敲敲寿材,低沉的叩击声咚咚咚地回响在材内材外……

  雕花木床、八仙桌、衣橱、衣柜、木箱、椅子、凳子……外公打家具一律榫头套榫头,如果徒弟们偷懒使用铁钉,一旦被外公发现,一概返工。外公给我做过一个折叠式的小板凳,我从小坐到大,又转送给了小外甥,至今仍完好地保存着。外公还为我做过数不清的陀螺和手枪。我们小孩子经常在放学后或是月夜聚在稻场上,比赛打陀螺或捉迷藏。

  我最喜欢乡下砌房子“上梁”。吉日良辰一到,外公指挥着几个壮劳力,把精心挑选、刨得溜光锃亮、裹着红绸缎的“正梁”抬进新屋,待主人家摆上猪头、整鱼、整鸡、香烛等祭品祭梁后,外公再爬上墙顶,指挥徒弟们把“正梁”用粗麻绳绑好,一点一点地往上吊,架在屋脊上。这时,鞭炮齐鸣,伴着“正梁”还吊上来一竹篮一竹篮的糖果、花生、米糕,于是最最热闹的“抛梁”开始啦,外公抓起一把食品,撒向四周,大声唱着喜歌:“抛梁抛到东哎,太阳照得满堂红啰;抛梁抛到西哎,麒麟送子双双喜啰;抛梁抛到南哎,子子孙孙做状元啰;抛梁抛到北哎,缸缸白米年年满啰……”

  屋里屋外男女老少哄抢着,我却一点也不用着急。外公从屋顶下来,总会悄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塞给我。这天的晚餐格外丰盛,外公被主人家请上上席,每每都要喝得脚步踉跄。

  外公还是制作和修理农具的一把好手,如独轮车、水车、长盆(一种长腰的小船)、犁、耙、掼稻桶等等。我们乡下整个百丈圩一望无垠的水稻田,每当插秧时节,抢天时给水田上水,全靠人工。架好水车,青壮劳力24小时不间隙地轮班车水,而一旦水车罢工,便耽误了农忙。到了大伏天“双抢”季节,外公常常顶着炎炎烈日,拎着工具箱赶往田边地头现场修理,有时甚至跳进河里,把沉在水里的木轮或一节节瓦片状储水板抬出水面,拉到岸上修理。半天下来,外公身上往往晒脱一层皮。外婆心疼地责怪他上了岁数,也当自个儿是青壮劳力拼命。外公憨憨地笑着,“农忙,耽搁不起哦。”

  我从小在外公身边长大,外公锯树取木材常在星期天,让我帮他拉锯。外公说他带徒弟很挑剔,一生只收了一个半徒弟:一个传承了他的手艺,一个没有悟性,是让大徒弟带出来的半吊子徒弟。外公最大的愿望是把一身的本事传给我,可我一直在上学,外公的愿望落了空。

  外公一生自由自在,由于手艺在身,即使在最困难的60年代,也没有缺粮、挨饿。外公去世时已是上世纪80年代,但爸妈还是将外公的骨灰安放在他心爱的寿材里,在赤山安了家。

  每次下乡,我都要到外公曾经的老屋前后走一走。恍惚间,外公依然在那棵梨树下辛勤劳作,那满枝的梨花依然洁白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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