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芙蓉楼 悦读文字

老院子的光阴流转

2024-08-09 09:25 来源:镇江日报

□ 李 晓

去年仲夏的一天,我去拜访一个鱼米之乡的老院子,天蓝得快要融化了,院子外边稻田里的稻子正抽穗灌浆,稻田鱼在欢喜地产卵孵化。

那天,我站在稻田边吹着风,山林里的鸟正“咕咕、啾啾、唧唧唧”地欢叫着。院子的主人91岁的周大爷也在田埂边巡视着稻田,他现在是这个村子年纪最大的种粮人,每年春天的第一声雷从老院子上空滚来,他都要侧耳细听,每年院子里瓦上生霜,他都要在心里念叨该种啥粮食蔬菜了。我看见几只纤细豆娘围着稻田翩飞,它们长时间伫立在尖尖稻叶上,细足抓叶,身子半悬,体态优雅,仿佛陷入沉睡。稻叶上还挂着露珠,一眼望去,那趴在稻叶上的温柔豆娘,又如在醉饮琼浆。到了秋收季节,金灿灿的稻子沉甸甸垂下,稻香弥漫了整个院子,周大爷在半夜醒来,他忍不住溜到稻田边,掐下几粒稻子放入嘴里,嘎嘣嘎嘣的,周大爷连声说,熟了,熟了。此时,星星流动在蓝色天空,周大爷从稻田仰望着天空,它是有质感的,星星眨动眼睛时,天空一浪一浪涌动。

我遇到这个院子,是缘于到这个镇上任职的一个文友。文友写得一手锦绣诗歌,他到这个镇上任职后,就极少写诗了。前年,他邀请我们几个文友到镇上走走,他陪我们到了这个叫燕湾的院子。苔藓漫漫的老院子,青石垒砌,青瓦如鳞,蔷薇爬墙,民风古朴,我顿时就喜欢上了这个院子。诗人文友说,他而今不写诗了,他用心在这个镇上的每一座院子、每一块田垄、每一个山冈、每一片树林写下诗行。这样的诗行,是让乡村变美,让乡民富裕,让袅袅乡愁可以得到存放。在大地上写下的诗,更浑厚饱满,它如阳光与山泉,温暖浸润民心。

周大爷在这个院子里出生,90多年的相伴,老院子里腾起的滚滚地气,落在了周大爷肩头,让一个发丝刚冒的婴童,迈入满头如霜的耄耋之年。在老院子,我与而今还有11颗牙的周大爷闲聊,他告诉我一串数字,生活在这个老院子里,他成家以后到现在,一共养了120头猪、17头牛、80多只羊,还有13只狗。在这个老院子,周大爷与老伴儿含辛茹苦养育了4个儿子、2个女儿,其中1个儿子在17岁那年夭折,而今这个开枝散叶的大家族分布在四方。

周大爷的家,老墙上还挂着落了几串珠子的老算盘,他舍不得丢,周大爷在村里干过20多年的会计。周大爷当年在老院子的昏黄油灯下,噼里啪啦拨拉算盘珠子的声音,而今还响在老院子里的老乡民们耳畔。院子里的刘大娘跟我回忆,当年周会计在村里记账算账,哪家分多少粮,哪家分多少田地,哪家养多少牲畜,哪家添人进口了,周会计都在账页上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周大爷还有一个发黄的老账本,轻轻翻动已变得薄脆有了虫眼的账页,上面如整齐小燕排列的数字里,有周大爷跟院子里、村子中、亲戚间人情礼仪往来的数据。比如周大爷这样记着:王老大家房屋竣工,送礼10斤粮票;周天贵50岁生日时送礼5斤麦面、3斤红糖;陈大爷家的孙子结婚,送礼300元,附加一床踏花棉被。

老院子里还有一张老床,那是已经离世的郎大爷留下的。有天我去老院子,我一寸一寸抚摩着老床,这是在抚摩过去年月一寸一寸的时光。想起当年它从深山来,被一些手工匠人缓慢打磨成床,一对新人,躺在这床上缓缓老去,经历了相爱的亲昵,烟火人生里的争吵挣扎,艰辛日子的熬炼,还有生离死别。一张老床上,想起一些新生命初来人世时的啼哭与喜悦,艰难求生存中,到了老树蓬勃的季节,子孙繁衍兴旺。在老床前默然独坐的郎家老太太,我握住这个老人的手,真如握住了老树皮,一根根青筋绽露,血管里的血,如大河一样渐渐袒露出干枯的河床。回头再望老床,突然感觉一股苍凉的风吹来,让我的心,也瞬间浸透了百年光阴的深水。

老院子民风淳朴,在贫寒清苦日子里,哪家遇到了艰难困苦,一起接济接济共同咬咬牙就挺了过去。有年,老院子里一个姓罗的乡民肚里长了一个肿瘤需要手术治疗,周大爷用毛笔写了捐款书张贴到村头树下,老院子和村里乡民们捐款数万,手术后把死亡悬崖边的罗大叔拉了回来,康复后的罗大叔,倾斜着身子到老院子、村上人家挨家挨户表达感谢之情。还有一次,老院子里一个乡民在医院动手术需要献血,乡民们赶到医院,齐刷刷伸出了胳臂。当然,牙齿也有把舌头咬出了血的时候,老院子的乡民之间也难免有龃龉,但周大爷总是成为乡民们融洽关系的和事佬。周大爷为啥长寿啊,不就是心宽嘛,他心宽如院子上的碧空。

上了年纪的老院子,前年镇上出资通过风貌整治改造,在风尘漫漫里裹挟着老灵魂翩翩降临。在老院子外边小广场的文化墙图画里,一群燕子排列成阵“呀呀呀”归来,一条鱼从水中栩栩如生游来,一头春耕的老牛瞪着呆萌的眼瞳,一群乡民绽开了灿烂笑容……

责任编辑:阿君

返回首页
相关新闻
返回顶部